崔芙蓉得了父親的同意，便約穆雲青再次見面。她私下裏多方打聽，得知胡商手裏並沒有這樣的香皂時，便知道從一開始，穆雲青在都督府刻意接近自己，並送上的香皂，怕是自己所制。想想她小小年紀，已有如此繁密的心思，既驚訝又不自覺地生了些防備。

不過從中得知這香皂是穆雲青獨一家時，崔芙蓉堅定了與其合作的信心。穆雲青不管如何縝密，出身貧苦，穆至君只是一個小小的參軍，是萬萬不敢欺騙崔家的。既然二人各有所求，那當然最後要皆大歡喜。

穆雲青走進上次見面的茶樓時，崔芙蓉已經到了。

穆雲青知道，事情成了。

崔芙蓉是個爽快人，她開門見山道：“妹妹，姐姐回家與父親商量了下，我家在長安城東市街上有一個鋪面，剛好可以用來銷售這香皂。姐姐回去後，準備把鋪面整修一番，用來推售香皂。妹妹看怎麽樣？”

長安城有東西二市，東市由於靠近三大內——西內太極宮、東內大明宮和南內興慶宮，周圍坊裏多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第宅，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積集”，市場經營的商品，多是上等奢侈品，以滿足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的需要。而西市則距三內較遠，周圍多平民百姓住宅，市場經營的商品，多是衣、燭、餅、藥等日常生活品。西市不僅是大眾平民市場，更是包含大量西域各國的商品，胡商們多集聚於此。

東市、西市影響之大，後世常說的“買東西”一詞，其中的“東西”最初便由長安城兩大集市“東市”和“西市”而來。

香皂能在東市賣，當然能賣出高價錢。穆雲青覺得崔芙蓉能有這麽大的決定，要求的不止於此，便道：“有勞姐姐了。聽說東市上賣的東西不但稀有，而且珍貴。”

果然，崔芙蓉看穆雲青同意了，笑道：“妹妹說的上次分成。店面由我崔家出，售賣也有管事來做，只要穆姑娘把東西交付我崔家就成。與穆氏湯餅店相比，穆姑娘既不用操心店面，也不用操心售賣，五五分成怎樣？”

穆雲青一笑，崔芙蓉不愧是掌管刺史後院的貴女，算盤打得精細。這樣一來，穆雲青所制的香皂皆要依靠崔氏的售賣了。如果穆雲青只想掙些錢，那崔芙蓉的提議無疑充滿了誘惑。先不說東市的店面不好尋找，而崔家已有的銷售網絡和人脈是穆雲青一人多少年的經營也達不到的。

只是，穆雲青的理想不是把香皂當成奢侈品去售賣，她要香皂和後世一樣，走進千家萬戶，為普通人的清潔帶來一場根本的改革，讓人們許多因不衛生感染的疾病消滅於萌芽之中。

“姐姐的提議非常讓人心動。只是妹妹有一想法。現在這香皂還未得眾人認可，要想售出合適的價格，姐姐難免要多費些心思。既然姐姐有心，店面、銷售與妹妹無關，妹妹承姐姐的心意，不要其中的分成。以一金一塊香皂的成本價格賣給姐姐。而後面店裏賣多少，利潤多少，通通都歸姐姐。”

“你只要一金？不管利潤多少都不要？”崔芙蓉有些震驚。她已打算在東市以十金的價格售賣，以她對宮中妃嬪和京中高門貴女的了解，是不愁銷售的。而且香皂買了，不像玉石釵環可以用很久，如果洗澡洗手皆用，一塊根本用不了半個月。崔芙蓉昨晚已為未來豐厚的圖景輾轉了一夜，沒想到穆雲青竟然不要那讓人眼紅的利潤！

“我知道姐姐疑惑。說真的，錢誰都不顯多。但妹妹深知，這種既要香味，又要護膚好用的香皂做起來既麻煩又費時。妹妹沒有多餘的精力考慮別的，所以也只拿回自己應得的。另外，還有一件事，妹妹出身貧苦，這種香皂妹妹也在想辦法做得普通點兒，價格便宜些，如不用那昂貴的香料，讓像妹妹這樣的人家用得起。所以到那時，如果別的貨商售賣廉價的香皂時，姐姐不要吃驚。”

“你是說，你不要我崔家給你的利潤，是想把香皂也賣給別家？”崔芙蓉有些惱意。

“姐姐不用害怕別家搶了崔家的生意。這專門給貴人的香皂，在長安城妹妹只會供給姐姐，讓姐姐獨享利潤。但妹妹不敢保證過多久，有人會不會也造出同樣的香皂。妹妹會與姐姐訂立契約，妹妹做的此類香皂，只供給姐姐一家店面，若有違備，隨姐姐處置。”

崔芙蓉端起而前的茶盞抿了一口：“好，妹妹說話算話。在別的地方，或者是西市，妹妹的香皂由誰銷售，姐姐通通不幹涉。但在長安東市，可只要我一家。”

穆雲青點頭，崔芙蓉識趣又精明，如果能嫁給大哥，實在是上上之選啊。可想想二家的身份差別，穆雲青搖搖頭。嘆惜崔芙蓉父親的庶出身份，不知會便宜長安城哪家兒郎。

穆雲青在觀察崔芙蓉的同時，崔芙蓉也在暗暗相看穆雲青，心下嘆惜，面前這女孩嬌美爽朗，有才有貌，可惜出身太低，只能嫁於平民。不知哪個男子有這個福氣。

二人都是爽利的性子，當下寫了契約，按下手印，由陸贄作證人，交革清楚。穆雲青承諾在崔芙蓉十天後去長安時，會再趕做二十塊香皂。

棋逢對手，穆雲青和崔芙蓉都互相存了知已之感，不免惺惺相惜，又聊了半日閨中之事才作別。

陸嫣然自從姑臧回來，日日纏著父親，說要去從軍。陸贄大怒，把她關在了家裏。

此時穆雲青來了，陸贄也不好再關著女兒，便讓陸嫣然出來，又小聲請穆雲青好好規勸陸嫣然。

“哼，不是有花木蘭從軍嗎？我為什麽不能去？”陸嫣然不以為然。她那兩日為軍中的士氣所激昂，加上為胡人所擄時所受的一股悶氣，覺得一腔熱血無處揮灑，也要馳騁駿馬，去沙場征戰一番才好。

“那是書上寫的。現實中哪有什麽女將軍？”穆雲青慢慢寬慰道，“你也看到了，咱們在軍營那兩日，吃飯如廁都不方便。要是行軍打仗，男人們席地而睡，以天為被，我們女人家怎麽辦？而軍中男人好久不見女人，那眼光如惡狼一般。你去了，不成一只小白羊進了狼群嗎？”

“你才是小白羊！”陸嫣然上來撕穆雲青的嘴，忽然道，“雲青，我在營中那兩日見過女人，不過好像與一般女人不一樣。那時想同你說，可你總忙著，就忘了問你。”

“當然不一樣。那是營.妓。專門為男人準備的。”穆雲青似笑非笑，“知道為什麽陸叔大怒了吧？軍中除了男人，只有那些女人。”

“啊？我還說為什麽人家可以在那裏呢，原來這樣。”陸嫣然一個沒出閣的小姑娘，一聽這些臉一紅，從軍的熱情也熄掉了一半。

“對了，剛才我聽父親和荔枝說，你和崔姐姐立什麽契約，大的利潤都被崔姐姐占了，你卻不要。是不是怕她們崔家勢太大？”

穆雲青搖搖頭：“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取魚而舍熊掌也。”

穆雲青之所以拒絕崔芙蓉的誘人建議，而改做只是產品供應商，崔家的勢力也是一個考慮。穆雲青不想把所有的身家都與崔家綁在一起。萬一崔家有事，自己受波及是一方面。但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方面。大的地方，穆雲青是想打造一個日用品王國，不想早早被掣肘。

雖然賣給貴人的利潤非一般可比，但那只是開始，重要的是向平民推廣。穆雲青舍卻那些高利潤，與崔家不牽扯，最主要的是要把香皂的原始配方牢牢握在自己手裏。這才是根本。如果只與崔家合作，既使崔芙蓉剛開始沒有獨大的意思，但到時候，巨額利潤之下，崔家只要稍稍動一小指頭，自己就得乖乖把配方奉上。

穆雲青知道，在這個社會，特權階層是自己這樣的小民不可動搖的，還不如早早把看得見的紅利讓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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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芙蓉回到家裏，把契約拿給父親看，崔琰道：“比你初時的設想要好很多嘛。”

崔芙蓉揉了揉眉頭，對父親道：“爹，你相信天生的神童嗎？依女兒看，穆姑娘志不在此，所以才舍棄了女兒提出的誘人條件，只賺取小部分利潤，把大部分讓給了我們。”

“呃？你不是說她出身普通嗎？一個小姑娘面對這麽大的誘惑，竟然能放開？”

“這也是女兒疑惑的地方。”崔芙蓉嘆道，“穆姑娘比女兒還小一歲，不僅把湯餅店經營得好好的，短短一年打敗陳氏，占據了涼州，而且還有如此巧的心思。不管是湯餅還是這香皂，都不像是一個十多歲出身貧苦的姑娘所能做到的。女兒曾細細打探過，她出身毫無問題，說是在來涼州時，在一個貴人家裏做過婢女，湯餅和香皂者是從那貴人家學的，湯餅倒不是十分稀奇，但這香皂嘛，女兒還沒聽說過長安城哪家女子用這個。難道是女兒離開長安兩年，長安有了大變化？”

“過兩天就要回去了。到時就知道了。”崔琰道，“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你的婚事，你祖母在信裏說了下，只等爹和你回去作定奪。至於那穆姑娘，爹想，她再能幹，恐怕也嫁不到什麽好人家。咱們家有不少年輕能幹的管事，這次回長安，你不如邀穆姑娘同行。到時若與咱家的哪個管事成了親，不怕穆姑娘不為你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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